国家破产背后，什么把它们拖入深渊？
在宣布国家破产的4天后，当地时间7月9日，斯里兰卡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大量抗议者涌入位于首都科伦坡的总统府，随后又有抗议者纵火焚烧了总理的私人住宅。这个南亚岛国2009年才结束了长达26年的内战，十余年后又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
斯里兰卡当局近年来的一系列争议性政策将国家逐步推向危机边缘，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战争又给这个国家蒙上了更加阴郁的前景。目前斯里兰卡粮食、药品与燃油等物资奇缺，联合国多次警告斯里兰卡可能爆发严重人道主义危机。
据新华社报道，斯里兰卡议会7月20日宣布，临时总统维克拉马辛哈获得过半票数，当选斯里兰卡总统。当选后维克拉马辛哈向议员呼吁，“与我一起共同让国家摆脱危机。”
斯里兰卡如何走向破产
不同于主权国家内的公司、个人破产可以寻求法庭给予保护，国际法体系中并没有“国家破产法”。“国家破产”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于2002年提出的概念，指一个国家的金融财政收入不足以支付其进口商品所必需的外汇，或者该国的主权债务大于其国内生产总值，或者政府收入已经不能维持财政支出。国家破产后，往往需要向发达国家与国际组织申请金融援助或者更高额的贷款。[1]
近年来，受不当政策与疫情等因素影响，斯里兰卡收入锐减但开销高涨，结果债台高筑，2021年债务总额超过GDP，坠入债务深渊，最终于今年7月财政崩塌宣布破产。据报道，斯里兰卡目前共欠有约510亿美元外债，2022年需要支付70亿美元，但外汇储备只有不到20亿美元。[2]因此斯里兰卡本质上正处于主权债务危机，亦即作为主权国家的斯里兰卡无法偿还到期的外债，构成主权违约。
2019年4月，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发生连环恐怖袭击，造成269人死亡，时年斯里兰卡旅游业收入下降接近三分之一，而旅游业是斯里兰卡第三大外汇收入来源；2019年底，斯里兰卡下调了多项关键税税率并取消了部分税项，这为国家破产埋下了隐患。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疫情防控与社会救济等花费高昂，财政赤字随之高涨；2021年4月开始，斯里兰卡在全国强制推行有机农业，禁止在任何土地上使用化肥，这导致了粮食产量锐减，后来政府取消了这一政策，但今年的俄乌战争推动全球粮价与化肥价格高涨，作为粮食进口国的斯里兰卡承受更高的外汇压力；为了支付开销，斯里兰卡央行增发货币，通胀随之走高。
在更高的支出、更少的收入、越来越多到期的借贷和不断贬值的本币等多重重压之下，斯里兰卡的外汇储备日益捉襟见肘，最终宣布国家破产。
据斯里兰卡央行数据，斯里兰卡近五年来一直处于双赤字危机。双赤字包括财政赤字和经常项目赤字，财政赤字指一个国家的财政支出超过财政收入，也即入不敷出，经常项目赤字指一个经济体的进口总额大于出口总额。
国际贸易是挣取外汇的重要方式，斯里兰卡在国际贸易中处于逆差地位。其出口货物主要包括茶、橡胶和椰子等农产品，但国内粮食与重要农产品产量长期不能自给，需要进口水稻、小麦和蔗糖等，容易受到国际粮价变动的影响。
7月5日，时任斯里兰卡总理维克勒马辛哈向国会表示，斯里兰卡目前的经济危机是前所未有的，并将至少持续到2023年末。无法偿还到期外债使得斯里兰卡自1948年独立建国以来首次主权违约，也是本世纪亚太地区的第一个主权违约国家。
全球债台高筑的时代
《经济学人》于2020年发布了一份名为《主权债务危机即将来临》的报告。报告称，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拉低经济增长，各国财政收入减少，但医疗和社会支出将大大增加，财政负担加重。不过，大多数发达国家，特别是那些能够以本国货币借贷并拥有强大的国内资本市场的国家，将不会面临主权债务问题。那些较为贫穷的国家则会面临更加严重的打击和严峻的挑战。
主权债务是指主权国家以自己的主权作担保，向外国政府或国际组织借款，是政府为增长和发展投资提供资金的重要途径。如果政府无法偿还债务，陷入债务困境，将威胁经济发展，难以从国际金融市场筹集到足够的资金，融资成本飞涨，甚至可能危及政治稳定，使一个国家的发展倒退多年。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全球经济衰退，全球债务规模激增至226万亿美元，同比上升28%，其年度增幅为二战以来之最。世界银行数据显示，至2021年底，全球各国政府债务负担超过92万亿美元，全球国家的平均负债率已突破70%，[3]高负债成为了常态。
加拿大银行自2014年以来开始建立主权违约数据库。据其最新数据，2016年-2020年全球主权债务违约总额达16266亿美元，债务国最多来自新兴市场（Emerging/frontier markets），其次是其他发展中国家、发达经济体和重债穷国（HIPC countries）。新兴市场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往往借债以推动国内经济发展，而重债穷国因为经济体量小，信用不佳，借债金额少，因此债务违约金额较低。
在每年债务违约金额最高的五个国家的榜单中，2016年至2020年的上榜国家没有太大变化，说明这些国家处于严重的债务危机之中。其中委内瑞拉、波多黎各、苏丹、伊拉克连续五年位列前五，较为特殊的有发达国家希腊，在2018年违约一次。
希腊是为数不多的经历过主权债务危机的发达国家。希腊在2003年至2007年经历了经济快速增长期，年均增长率为4%。但这种高增长主要依靠财政赤字和经常项目赤字，以及加入欧元区后获得的廉价贷款。然而，2008年的金融危机严重影响了希腊居民的消费，经济下滑迫使政府不得不依靠大规模的投资和消费来拉动经济，赤字随之积累，最终导致希腊的主权信用风险逐渐积累，于2010年起爆发主权债务危机。
同样受金融危机影响，冰岛曾宣布国家破产。作为一个多冰川和火山的远离欧洲大陆的岛国，冰岛不适合农业与大规模工业生产，将自身经济增长重点向金融业靠拢。包括希腊和冰岛在内的经历过债务危机的国家一般缺乏具备抗风险能力的产业结构，并且在国际贸易中处于逆差状态，需要进口大量粮食或工业制成品等货物。如果遭遇疫情与金融海啸这类全球性危机，叠加不稳定不灵活的财政与货币政策，在高债务的情况下就容易出现主权债务违约。
如何走出债务深渊？
主权国家的违约包括外债违约和内债违约。对于由外国人持有、以外币发行、受外国法庭审理的债务而言，主权国家无法通过本国法庭来处理债务，也无法通过加印钞票以制造通胀来减轻外债。深陷债务危机的主权国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持续违约，要么进行债务重组。
主权债务重组是应对主权债务危机、保障全球金融稳定的重要手段。与企业破产不同，主权国家在面临债务危机时无法选择破产清算，进行主权债务重组是其摆脱债务泥潭、防止危机继续蔓延最重要的途径。
例如在波及全球的欧债危机中，希腊就在欧盟、IMF等国际组织的帮助下，实施了大规模的主权债务重组，以减轻主权债务负担。据澳大利亚储备银行发布的一份报告，仅在2004年至2013年十年间，全球就有14个国家进行了共18次债务重组，包括阿根廷、希腊、多米尼加和厄瓜多尔等国。
主权债务重组主要面临债务国的道德风险和债权人协作困境两大难题。主权债务重组过程往往伴随着一定幅度的债务减免，债务国的道德风险就主要源于对重组中债务减免的期待，而这会损害债权人的利益。债权人协作困境主要指少数债券人处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量拒绝参与债务重组，在债务国得到其他债权人的债务减免、恢复一定偿付能力后，要求得到全额偿付。[4]
世界银行在《世界发展报告》中指出，寻求重组的国家平均拥有 20 多个不同的债权方，债权方之间的交流协作并非易事。[5]
主权国家是常见的债权方，此外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二战以来，主权国家主要融资方式经历了由双边官方贷款向国际商业银行贷款、再向债券融资的转变。与此相适应，巴黎俱乐部、债券互换等重组机制相继出现并发展起来。巴黎俱乐部是一个官方债权人的非正式组织，主要对债务国政府发放或担保的信贷进行重组。
主权债务重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涉及多方博弈。据路透社报道，斯里兰卡将于 8 月底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交债务重组计划，此外还将寻求向中国、印度和日本等国家获取贷款。[6]
斯里兰卡希望获取紧急资金支持，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债权方则希望斯里兰卡政府提高税收和利率、减少社会福利与公共开支。不同于企业破产，主权国家破产并不意味着债务归零，斯里兰卡与各债权方之间的商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参考资料
[1]源乘.“中东瑞士”黎巴嫩陷入国家破产[J].检察风云,2022(12):60-61.
[2]https://mp.weixin.qq.com/s/ztmoXyGVKYuxM1PcJUB1tA
[3]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1/12/15/blog-global-debt-reaches-a-record-226-trillion
[4]中债资信：主权债务重组的“三驾马车”与“两大难题”
[5]https://www.ft.com/content/ee97ec19-5b37-4c89-83eb-e69ec17cdf89
[6]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sri-lanka-crisis-idUSKBN2OG0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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